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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爱朝:儿童与吟诵:寻找儿童发展的平衡

作者:点灯人教育  发表时间:2015-08-17 10:08:11

      当古老的吟诵来到儿童身边,作为教师,我需要思考的是:吟诵对于儿童言语的发展和精神的成长,有着怎样的意义?该如何实现古老的吟诵和现代儿童的对接?

      在异乡,我开始了第一次吟诵教学。2011年12月,我在英国牛津郡伍顿小学教二班的孩子吟诵王维的《竹里馆》。旋律让语言的坚冰消融,让吟诵神奇地在异国孩子们的身上开出花朵来。我想,吟诵对于今天的孩子承继中华文化,是不是像哈利·波特进入魔法学院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又或如,像通往纳尼亚的魔衣橱?

      2012年3月,吟诵进入课堂。每周一节的儿童阅读课上,我把《我爱吟诵》、《日有所诵》和整本书的阅读,带到孩子们身边。

一、寻找声音的力量

      最初的实践,我关注的是,从吟诵与古诗的关联中,寻找声音的力量。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唐)李白

︱    ——     -   ——   -    ·   ——

       故     人     西    辞    黄    鹤    楼,

 -    ——     -    ·   ︱   ——  ——

       烟     花     三    月    下    扬    州。

-    ——    ︱     ︱    ·  ——    ︱

      孤     帆     远     影    碧    空    尽,

       -     ︱      -     ——   -    ︱   ——

      唯    见     长      江    天    际    流。

      我们如何来吟诵这首诗?    

      吟诵有一些基本的规则:平长仄短,入声要顿挫。第二个规则是,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平声在诗歌的第一、三、五个字,可长可短;在第二、四、六个字,声音要拉长;西,辞都是平声,西在第三个字,短平,用短横线表示,辞在第四个字,长平,用长横线来表示。一首诗当中,声音拉得最长的,是押韵的尾字。这首诗,押的是尤韵。押韵的尾字“楼”、“洲”、“流”,吟诵的时候都要拉长。

      清朝的周济说,东真韵宽平,先支韵细腻,鱼歌韵缠绵,萧尤韵感慨,各有声响,莫草草乱用。每一个韵,都表达着不同的情感,所以在创作诗歌的时候,诗人会“随情押韵”。吟诵的时候把押韵的尾字拉长的时候,就是为了让诗人的情感得到更加充分地表达。

      在课堂上,孩子们会一边吟诵一边根据这些符号做动作。这是一直坚守一间教室的薛瑞萍老师,在儿童与吟诵之间搭设的一座桥梁。边舞边吟,让孩子们用身体充分感受语言的韵律,不致于过多的思虑诗的平仄,而饮到诗的真味。心、眼、口、耳的并用,再加上身体的律动,让诗歌以艺术的方式进入了孩子的身体。

      诵诗是没有乐调的,吟诗是有乐调的。吟诗像歌唱,但不是歌唱。歌唱重在音乐的表达,吟诗则重在文字自身情感的表达。唱歌的时候,可以因为音乐的需要而改变某些字的读音。但是,吟诗的时候,却不能因为旋律而改变字的读音,必须做到依字行腔不变调。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的第一句写辞别之地,第二句写出发的季节及目的地。文字上是平缓的,安静的,声音中却已起了情感的波澜。“西辞”均为尖锐清利的齿音,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刺痛着人的心,用声音诉说着故人远离的忧伤。仙人一去不返的黄鹤楼,亦是故人辞别的伤心地。繁华的扬州,更衬出送别者的落寞。“黄鹤楼”与“扬州”之间,江程迢递。出发的起点与终点的赫然出现,暗藏着送别者的牵挂与担心。

      第三句,孤帆一片,渐行渐远,消失在天的尽头。傅庚生在《中国文学欣赏举隅》里说到,收音于“u”和“ɑn”的字,给人沉痛的感觉。“孤”字里,映出送别者空寂的眼与心。动态的画面,让意象得以格外清晰的呈现。

      第四句,空间渐阔,直至扩大到无穷。浩荡长江,天际自流,视觉的浩大与无限,更觉消逝的怅然与忧伤。吟诗之中,对于仄声的“见”字刻意的延宕、拉长,让这种情有了直观而生动的呈现。

      把这首诗放到李白生命的河中,我们会看到什么?

      一个总是处在流浪中的生命,已经习惯于面对分离;一个不羁的灵魂,“举杯邀明月”,对影亦可成三人。

      “萧萧班马鸣”里,“挥手自兹去”,潇洒地告别。

      与叔云的告别也是比较豁达的,“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与汪伦只是泛泛之交,故李白亦不伪饰以依依之情。

      只有在送别“红颜弃轩冕”的孟浩然的时候,李白才有这样的深情与惆怅——“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吾爱孟夫子”,李白对于孟浩然的生命状态是如此欣赏,对于朋友的倾诉如此直接。

      如果把李白的诗与其他的文学作品进行比较,我们会发现,在这首诗当中,出现了一个令我们非常深刻的意象——目送。

      李白看“孤帆远影碧空尽”,帆影尽而牵挂之心难尽。

      朱自清在“晶莹的泪光中”,看见父亲那“肥胖的青布棉袄黑布马褂的背影”,有难以释怀的伤悲。

      龙应台悟到“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份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长江水也难以填满的一种空,想要追随却无法追随的一种痛。

      依依怅望,让视觉上的空,成为心灵中的空。这种心灵中的空,没有生命的经历,很难体验。但是,当我们吟诵的时候,这种痛与空,从声音中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触动了我们心底最为柔软的部分,打开了我们已经封存甚至是忘却了的记忆。所以,不知愁与忧为何物的孩子,从声音之中,窥见了诗人的心事。上课的时候,二年级的王知宸感觉到了忧伤;六年级的郑涵月觉得特别凄凉。黄永武先生在《中国诗学》中说,大凡诗歌中最成功的音节,能促使文字的音与义密切链接起来,令音响与兴会归于一致。声由情出,情在声中,声情哀乐,一齐涌现,达到诗歌音响的妙境。因为吟诵,声音中所承载的情感有了最为直观,最为艺术的呈现。而直观的、艺术的呈现,对于儿童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它让儿童跨过古老语言的门槛,触摸到诗人的情感。

      不管是吟还是诵,诗歌中每一个字的音,都有完美的呈现。声音,成为孩子进入诗歌的翅膀。而人类在最初,便是依赖声音的部分,进入语言世界。所以,松居直先生提醒我们,要注意培养孩子对语言声音部分的敏锐感受。“语言具有来自音调、声音的美丽和愉悦,培养孩子在这些方面的敏锐感受,就是语言体验的开始。”(松居直《我的图画书论》)

      不管是吟还是诵,孩子们都特别喜欢。这是为什么?在朱光潜先生的《诗论》当中,我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朱光潜先生说,音乐是诗的生命。当我们吟的时候,是有乐调的;当我们诵的时候,是没有乐调的,但是,当我们依据诗的平长仄短而诵的时候,当我们把押韵的尾字拉长的时候,诗的音乐就流淌出来了。不管是平仄也好,押韵也罢,都是诗人在文字的本身所做的音乐的功夫。那些令现代人头晕眼花的平仄搭配,就是诗人在文字的本身所做的音乐的功夫,是千百诗人所找寻到的汉语言最美的声音。

      吟诵,让我们找寻到最初的声音,最真的声音,最美的声音。这最美的声音滋润着孩子们,让他们乐此不疲。

    二、寻找儿童发展的平衡

      随着研究的深入,我开始更多的关注吟诵与儿童的关联,寻找儿童发展的平衡。

    1.把中国的味道带进教室

      当哈利波特比盘古开天地更亲切熟悉,当圣诞节比二十四节气更牵动人心,作为教师,我们更应该把中国的味道带进教室,让孩子们汲取来自根部的营养。

      我把中国的古老文字带进教室

      3月5日,惊蛰,我给孩子们讲“春”字。“春”,多么轻盈的声音,我们的祖先在创造这个字的时候,也用声音描绘着春的美好。甲骨文,它的左边,上面和下面都是草,中间是“日”。“日”在春“草”中,旭日初升,绿草萌发,大地春回。甲骨文的右边,是声符“屯”。“十”字木架上面缠了一团线,也就是“纯”字的初文。到了金文和小篆,小草并肩长,太阳移到了下面。随着文字的逐渐演变,图画的感觉消失了。今天的“春”字,“日”还在,但“草”和声符“屯”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成了“春”的上半部分,已经根本看不出原义了。孩子从古老文字的演变中,发现了抽象的文字与万物的关联。孩子的世界是生机盎然的,他们应当见到汉字中活泼泼的生命,而不仅仅是冰冷僵硬的抽象笔画。

      我把中国的故事带进教室

      我给孩子们讲《林汉达历史故事》,讲《吴姐姐讲历史故事》,讲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火热的生活与梦想,让孩子们感受到,作为文化链条唯一没有中断的国家,历史,其实就活在我们的身体里。我给孩子们讲《盘古开天地》。讲盘古始于圆,终于圆。生命像一个圆,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我给孩子们讲《年除夕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年,是一个少年英雄,夕,是一个怪兽。听完故事后,孩子们创造了自己的“年”字和“夕”字。侯锦程的“夕”有着尖尖的白牙,“年”由绿色竹筒和红色绸带组成,竹筒点燃了,发出“噼啪”的响声,燃起红色的火焰。而在故事当中,“年”就是依靠红绫和爆竹制服怪兽“夕”的。图画呈现了孩子对故事的创造性吸纳。课程开始向内去影响孩子,民族文化以适合孩子的图像,植入孩子内心。

      蛇年前夕,我给属蛇的六年级的孩子们,带去的是剪纸图画书《蛇年的礼物》。我们一起读书中的山东快板,然后,剪窗花。剪纸图画书的讲述放在孩子们剪纸之前,是我期待孩子们的剪纸不再是机械的动作,期待动作与情感的连结。在剪刀与纸的探索中,孩子们寻找到自己在期末复习的“过满”中失落的和谐与平静。

      我把二十四节气带进教室

      3月5日惊蛰,我给二年级的孩子编了一个故事,讲雷公公的超级大闹钟是如何闹醒赖在泥土里睡懒觉的小虫子的。“科学地或如实地描述自然界中每天发生的事情并不适合七到九岁之间的孩子,必须找到描述这些现象的方式,不是以概念化的方式,而是要用艺术化的形象来引入”。(吉尔伯特·蔡尔兹《做适合人的教育》)二年级的孩子,还处在环境和自我没有分离的阶段,给他们讲述的故事,罩上了“艺术化”的外衣。

      在相应的节气,我带孩子们吟诵相应的诗歌。农历十一月二十四,小寒。大雪覆满长沙城的那一天,我们学吟《江雪》,感受生命里也铺满雪的柳宗元内心的寒冷。在春天深深浅浅的绿里,我们学吟《春日》,回到诗的现场,还原诗的场景。孩子们在生活中看到的春景,将“无边光景一时新”填充得具体、鲜活。在清明前夕,我们学吟《清明》,感受纷纷的雨如何黯淡了人的心。

      在相应的季节吟诵相应的诗歌,孩子们感受到每一个节气,各种的天气状况下,大自然带给人生命的抚慰,感受人与天地万物的和谐共生。

    2.把孩子带向世界

      今天的孩子,一出生就处在声光的刺激当中。电视、电脑、手机里的电玩游戏、随处可见的LED灯,还有汽车上的卫星导航,都成为过度刺激儿童身心稳定的乱源。电视和电脑前的孩子,投入的只有视觉和听觉两个感官。电视盒电脑隔断了孩子与真实世界的联系,打击甚至摧毁着想象力还处在微妙发展阶段的儿童。我们看到的科幻片中的机器人统治世界并不虚幻,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看到很多的孩子成为机器的俘虏,在虚拟的世界中难以自拔。

      华德福教育的创始人鲁道夫斯坦纳说,孩子有迫切用他的整个生命来体验世界的愿望,这种愿望应当得到满足。我想把孩子带向世界,让孩子与人、与大自然建立真实、长久的联系。我的做法之一,是让孩子们写自然笔记。每个孩子在学校的植物园中都有自己的朋友,每周的课上,孩子们会下楼去观察自己的植物朋友,再回到教室用图画和文字记录下植物朋友的变化,完成自己的自然笔记。这是二年级韩烁的自然笔记:

      2月26日,“她的名字叫梅花,她是我的朋友,她现在在跳舞,她骄傲地说:‘我多美啊!’我说:‘骄傲使人落后,谦虚使人进步!’梅花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是春天初临的日子,下着雨,我们在亭子里看梅花。“骄傲”的感觉来自满园唯有梅花怒放。

      3月5日,“今天,我又来看我的朋友——梅花,可是她今天很冷,我应该给她买药吃!”韩烁说,梅花生病了,凋谢了。

      3月21日,“吃了药,真见效,终于好了,它又可以生活了。”“吃了药”的梅花长出嫩嫩的叶子。

      3月19日,“今天,它终于能快乐的生活了,我要感谢这位‘医生’。”绿叶旁边的红色小点是什么?下课了,韩烁带我来到梅树边。绿叶的旁边,真的有紫红的叶子。

      3月26日,“我的朋友梅花,又开始跳舞给我看了,让我当观众。”繁茂的叶,与花一样跳起舞来。

      4月2日,“今天我来看望我的朋友梅花,我看到它的一个树枝已经快断到(掉)了,请大家保护我的植物朋友。”

      周复一周的观察,让孩子与植物之间的连结,不再虚幻,逐渐结实牢固。周复一周的观察,将让孩子与世界产生真实的联系,与世界逐渐长在一起。与世界长在一起的孩子,如何能不深爱这个世界?

    3.安全而温暖的课堂

      在寻找儿童发展平衡的过程中,我发现,吟诵对今天的孩子具有治疗的作用。今天的很多孩子,成为格子中的小孩。放学以后,周末假日,孩子们的每一个时段都有安排,他们奔忙在一个又一个特长班、培训班中。吟诵让孩子们体验到今天的生活中几乎不会出现的极慢的速度。在每一个饱胀到要爆裂的日子里迷失的孩子发现,原来,慢可以带给自己如此多的愉悦与欢喜。吟诵,让孩子们在不断加速的世界中,找到坚固稳定的锚,找到一个平静的岛屿。

      对于儿童来说,课堂应该是安全和温暖的所在。在我的吟诵课上,我和孩子们一起吟诵,一起游在声音的河里。老师,同学,还有课堂学习的方式,都应该成为这温暖和安全的源泉。最初做吟诵的时候,我让孩子们跟着《我爱吟诵》所附的光盘学吟;到后来,我会先跟光盘学吟,然后用自己的声音带孩子们吟。斯坦纳说:“保持直接的接触——这是一件细小的事情但却是重要的事情。”没有了机器,面对面的吟诵,孩子们可以全神贯注地感受我整个的状态。眼神相呼应,声音在跟随,师生之间成为一个整体。

      温暖和安全还来自于课堂的节奏。室内吟诗,室外观察,再回室内画画、写话,这是每堂课的基本韵律。孩子们清楚的知道,下一个环节将会干什么。一切都是可预见的,让孩子有极深的安全感。动与静,吸与呼交替,节奏给孩子不断前行的力量。

      什么是适合这一群孩子的课堂?除了教师不断的学习、思考,更重要的是教师要感受观察这个学校这个班级这一个孩子的特点,与之碰撞,并有碰撞之后的适应与调整,教师与学生之间的连接,由此将更有力量。

      今年初春的一个早上,站在修剪齐整的小叶女贞边,我们学校的科学老师陈竹对我说:“每一次修剪,就是一次打击,不断的打击之后,原本可以结出果实的小叶女贞,永远失去了结果的能力。”

      我想把世界带进教室,也把孩子带向世界。让每一颗进入孩子心灵土壤的种子,都不要失去结出果实的梦想。

            (朱爱朝,全国优秀教师,长沙市首席名师,长沙市人民政府督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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